年画半生缘

年过八旬的王树村出生在著名年画产地杨柳青，从少年时代收藏年画，今天成为大年画收藏家。他历经战火灾难保护下来的这份民间珍藏，多数都已成为世界上硕果仅存的国宝。今年，北京大学出版社将跟随王树村大半生的戏出年画整理出版。
　　
　　历代年画的厄运
　　早在十二世纪初，金兵南侵，攻陷北宋都城，开封市井印卖的门神、钟馗等年画就已荡然无存了。虽然明代社会经济渐渐繁荣，百姓生活好转，开封木版年画业也恢复起来，但到了明末崇祯年间，闯王李自成攻破开封，守军决黄河之水，开封全城尽没于水中，开封的木版年画再次遭到彻底毁灭之浩劫。江南苏州山塘、桃花坞一带的木版年画，品类繁多，戏出画样精美雅观。然而早期精品画版却已于十九世纪中叶咸丰年间，在清兵与太平天国交战，攻破苏州城时尽毁，有些印绘品也只能从日本博物馆中得见了。晚清苏州王荣兴、窦彩芳、陈同盛等画店刻印的一批戏出年画，幸于五十年前由苏州文联顾公硕集资刷印了百种，尚存人间，但原版已于十年浩劫期间全部朽毁。
　　天津著名的年画产地杨柳青，因地处郊区，距离都城州府较远，故明清两代未遭城破之灾，古代画版幸存不少。清末，八国联军攻破天津，一支骑兵闯入杨柳青南乡木厂、王家院等村，杀幼童，放火焚烧无人草屋，画版毁掉了不少，但未绝迹。辛亥革命后，袁世凯拒孙中山邀其南下之请，于1912年3月3日制造津、京兵变事件，以威胁南方政府。当晚纵兵在天津、北京放火抢劫，天津估衣街、北马路一带，火光冲天，北门西乐壶洞杨柳青画店存放之版，被火延及，损失不小。此后，直隶巡按令公署天津教育科制订民间年画审核办法，派科员林兆翰监印，将杨柳青画版分作三类，其中禁印的有《翠屏山》、《借枕头》等，暂准印的有《大过新年》、《大发财源》和一部分戏出画。这时年画行业已步入下坡之路。不少画店为了节省成本，将那禁印和暂准印的画版刨平，改刻时兴新样，结果有些戏出旧版被改刻新图，损失了一批古旧戏出画版。1922年6月，直奉战争起，奉军进驻杨柳青，因逢雨季，阴雨连绵，官兵为避潮湿，向地方上索木板床铺。乡绅为了应付，只好向画肆收敛旧画版和稻草，奉军开拔后，画版便成了燃火做炊之物。
　　1930年，奉军再次入关，首先到杨柳青驻防的是缪征流、王一哲等军。时隔一年，日本关东军发动“九·一八”事变，占领我国东北，退到天津杨柳青、由河北省省长于学忠收容且待编的一营杂牌军，因不发军饷，常向市面索粮要物。不少画店作坊因而倒闭，画版卖给茶肆、饭馆当柴烧。这时杨柳青社会治安非常混乱，我随家人移居天津暂时躲避。随身携带之物，没有忘掉那捆祖上遗留下来的戏出、娃娃年画。1937年前，日本为吞并我国东北，扶助溥仪成立“满洲帝国”，把杨柳青南乡和河北省宁河县东丰台的年画画版劫运到奉天(沈阳)充作“满洲帝国”文化。日本人操纵的北京兴亚院，曾派人到处搜索、调查当地年画情况，后又用石印方法印灶君马，并印有“大东亚共荣”等口号。同时“满洲帝国”印灶王年画等，还印上“东三省，山河依旧；满洲国，王道维新”来迷惑人心。这件事更激起了我与其争夺之战。得亲友之助，旧样粉本和画版搜集到近千件。
　　含着热泪迎接
　　抗战胜利。随后战争又开始了。国民党军队为防守天津外围，在杨柳青修筑碉堡、炮楼，除了拆毁庙宇取其砖木外，还将逃往天津避难的画店主人遗弃之画版，搬到城外做搭架岗楼之用。当时我只能晚上和官兵诉说墨线画版是文化遗产，得到许可，将那较有意义的陆续拿回藏起。兵连祸劫三十多年，1949年，战乱总算得以结束。　
　　年画的民间守护人
　　“这是江苏苏州年画，这是河南开封年画，这是山西晋南年画……这是天津杨柳青年画……”王树村向我们一一解说他的珍贵收藏。而我们，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。
　　这些都是古老手工雕版、印制的民间艺术品。若非眼见，很难想象年画种种奇巧的造型和大胆、瑰丽的设色。一幅幅作品在王树村手下展开，刹那间，岁月和灰尘都被民间年画的鲜艳和生命力吹刮得无影无踪。
　　不只年画使我们吃惊，王树村这个人、他搜集年画的狂热和冒死维护年画的精神，更加令我们吃惊。王树村，正是生长在生产著名年画的天津杨柳青。他爱年画，从小搜集当时并不为人看重的年画。数十年的收藏量是惊人的——包括许多珍贵的清代木雕原版和千百张来自中国各地的年画。这些都是历经战火劫难保存下来的。“文革”时王树村打点历年珍藏，总量有二十多箱之巨，连夜运出北京城，到了乡间。这么多的东西能往哪里放呢？他往土里埋，农舍废物角落里堆，草寮里藏……
　　苦难的岁月过去了，地下掩埋的收藏重新掘起。再看看，古老的雕版、艳丽如昔的年画，多数都已成为世界上硕果仅存的国宝。这些国宝，可以说是王树村拼了命维护下来的。
　　戏出年画
　　最有学问的年画
　　年画，本是农历春节，人们除旧布新、讨吉利、求美观，用以布置家庭的木刻画。年画种类、样式繁多。其中，戏出年画内容最丰富，也最有中国民间小传统的教育意义。在中国悠久的、以农业为主的传统生活中，大多数人都不识字，地方戏曲成为重要的口耳传承教育。凭借民俗活动及大量的地方戏曲，人们从小学习到有关中国历史、文化、人情的点点滴滴，进而成长为一个地地道道、有充分文化风范的中国人。戏曲本身受演出时空限制，而戏出年画则不然。至农历新年，家庭中每年一换的戏出年画可以长年伴随中国人。当家中长辈指着墙上年画向孩子解说角色、情节时，传统文化教育便如此世代承传。这承传，则由乡村而至城市，由城市而至宫廷。由于某些著名产地的年画具有“雅俗共赏”的特质，也沟通了城市和乡村、知识分子和文盲，达成了全中国人的教育。在年画众多的品类中，戏出年画着实占一席特殊而重要的地位。它是传统民间教育的精华。今天，我们有幸欣赏的王树村珍藏年画中的戏出年画部分，也可以说是“最有学问”的年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