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任天篆刻艺术欣赏

余任天 （一九○八·十一·九·——一九八四·三·二·），字天庐，号归汉室主，别署愤盒盫。所居曰归汉室。浙江诸暨□浦镇人。父名祖圭，设塾授徒，复佃田躬耕为业，知医，偶亦作画治印。天庐先生幼嗜绘画，得民间画家指点，十七岁已以画名乡里。一九二四年就学浙江美术专门学校及浙江艺术专门学校，欲於艺事有所展布，旋以经济不支，仅两年半即辍学回乡。不久父死，任小学教师以维家计，凡十余载。间亦赴邻地鬻画。抗战爆发，违难永康。一九四○年，潘天寿、吴苐之诸先生亦随西湖艺专内迁至永康，先生遂得与请益，论艺谈文，交游甚密。抗战胜利後定居杭州，先後任职省立西湖博物馆及省立杭州民众教育馆。五十年代初，先生於西子湖畔自设『金石书画工作室』鬻艺，四方游客，颇以得其一书一画一印为幸，恒为此辛劳至通宵达旦。潘天寿先生赠以联云：『蜗牛入席问奇字；鸿雁窥人识夜灯。』概纪实也。一九五九年有司陈冰先生赏其才，聘之为中国美术家协会浙江分会专业国画创作员，时年方逾五十。生活较前安定，艺术造诣亦渐进佳境，创作至勤。无何，十年动乱遽起，工资遭停发，生活陷入困境。初赖女儿接济，不久女儿亦受迫害而无援，两儿又远遣东北务农。贫病交迫，眼疾发作，双目近盲，然犹赖放大镜勉强作画、写字不辍。宣纸无力购买，则以粗纸充之。十年间，作画二千余纸，字三千余帧，可谓多产。其日复一日、层复一层用以练笔之十余长卷，墨痕已凸出纸面之上。眼科专家夏闽贤谓先生视力仅为○·○一，以国际标准言之，已入盲人之列。拨乱反正後，各部门团体纷授与各种名衔，然始终淡泊自持，安贫乐道，曾有诗自况：『一艺功成岂偶然，人功天赋两相连。还须滋养源头水，寂寞楼居四十年。』刘海粟大师在《西泠艺报》曾撰《余任天留给我的印象》—文，盛称其风骨，谈及刘老—次托人求其画，先生婉却云：『草野之作，不登大雅之堂。』欲与相晤，先生亦以『草野之人，不惯应酬』婉辞。其耻於趋奉如此。
先生早年作画喜拟费晓楼人物，继学陈老莲、任伯年；山水习王石谷。後好石涛、八大，画风由繁趋简。四十三岁後专攻山水，间作花卉。五十後纯以造化为师，用笔圆浑，用墨厚重，於前人雅近石涛及黄宝虹，但自阔蹊径，绵邈苍厚，诚如潘天寿先生所评：『格高思逸，奇气郁盘，书味跃然於纸外。』尝记个人心得为《天庐画谈》。其书初学颜平原，中年好陈老莲，患眼疾後专习草书，对张旭、怀素皆有深究，气势磅礴，不雕不饰，如流水行云，起伏变化，莫可端倪。书风丕变，画亦随之。其治印也，早年纯师汉印，四十岁拜邓散木为师，时以所作印蜕寄上海评阅。五十年代後期，自出机杼，以古隶入印，於印中较多之斜笔，能巧妙处理，求圆於方，方圆结合，故能刚健兼以婀娜。先生曾在一九五五年创作自用印『余任天』 一印跋中云：『画家有泼墨惜墨，治印亦应泼朱惜朱，此印甚庶几乎?』以画理阐印理，可称独有见地。先生曾得一『嘉』字古砖，有诗赋之：『—字纪元古莫证，碑文细审非残剩。老夫磨墨细思量，物贵无双宜独胜。』力主『独胜』之妙。又於《汉三老碑》拓本题句：『古碑妙拓墨烟浓，书出篆神简拙工。治印分明师法在，何须辛苦守方铜。』可见其以分隶人印之源。又有论印诗云：『书到工时印自工，吴（昌硕）齐（白石）《猎碣》与《三公》（《三公山碑》）。忸怩龋笑君不取，意在精神飒爽中。』其治印艺术之主张，於兹略窥二了潘天寿先生以书画印驰誉艺坛，用印泰半皆倩天庐先生镌刻，曾於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六日《东南日报》撰文曰：『余君作画之外，复精篆刻，擅书法，工吟咏。经师子渊云：「艺术不在绝而在通；不限书画诗三绝，应加金石为四通。」画通於书、通於诗，而金石实为其骨干。君锲而不舍，庶几兼之。』天庐之诗，蕴藉自然，颇能见其怀抱。以诗书画印皆能，人遂尊之为『四通名家』。晚岁欣逢盛世，欲於艺事再作变法，然困顿一生，疲弱已极，曾三次进院急救，卒溘然辞世，沙孟海先生撰联哀挽：『卅年论交道；四绝压群伦。』『四绝压群伦』一句，堪称天庐先生艺事之总括矣。归葬玉皇山麓南山公墓，舆知友黄宾虹、张宗祥、陆维钊等先生之墓相邻，胡厥文先生为书碑表。有子日成，能传其学。（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五日 马国权）